第093章踐行酒
齊長平是西關城守,此事需他拿定主意。
齊長平聽過,沉聲道,「容我想想,此事再議。」
「長平!」郭睿還想開口,齊長平打斷,「方才商議之事可行便照此做,如果實在拖不住,西關死守時,讓城中婦孺先退。」
郭睿沒有再作聲。
正好廳外腳步聲響起,是六子來了廳中,「夫人請各位大人去用年夜飯。」
許嬌恍然看向廳外,中午簡單在官邸用了口飯,眼下才見入夜了。
「走吧,今日年關。」齊長平看向郭睿。
「許小姐~」大監輕喚了一聲。
大監原本是來官邸打探西戎消息的,結果打探一番之後,發現比想像中的更險峻。
相爺不能再留在西關了!
大監焦頭爛額。
旁人見許嬌和大監落在最後,知曉大監是有話要單獨同許嬌說。
許嬌是女流,西關城忽然生了這樣的事,大監又是奉皇命送許嬌來西關見岑夫人的,眼下西關將生戰事,大監應當是想許嬌趕緊離開西關城的。
旁人都心知肚明。
郭睿上前,「長平,你我二人談一談……」
齊長平看他,「此事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!」
「我沒有意氣用事,齊長平,是我合適!」郭睿拽了齊長平便往苑中去。
大監則在許嬌跟前,語重心長,「我的祖宗,我的相爺,您就帶著岑夫人同奴家一道先離開西關城吧~」
大監在意的都不是他這枚項上人頭了,相爺若是留在西關,他這顆頭怕是要被天子給擰了。
但相爺的性子倔,除了天子,誰都拗不動。
大監一臉疾苦,「相爺已經沒了,陛下這處可容不得您和岑夫人這裡再有閃失了,西關即將有戰事,您斷然不能留這裡了。」
昨日大監就說過,眼下更堅定了幾分。
許嬌笑道,「等過完年關再說,大監。」
大監愁死了。
剛想上前,見許嬌已經行至胡廣文跟前。
胡廣文坐在輪椅上,許嬌輕聲道,「我推你吧。」
胡廣文溫聲,「好。」
大監想起他們許久未見了,喉間的話由咽了回去。
……
許嬌推著胡廣文從平緩處繞了下去,「會有些陡。」
「嗯。」他輕聲。
許嬌推著輪椅,看著他背影清矍,想起很早之前在東宮的時候,那時胡廣文同宋卿源一面說著話,一面下著棋,她在一旁看書,時常被他二人的笑聲打斷
那時候的宋卿源和胡廣文都年少,有著少年最好的模樣……
許嬌有些想念那個時候的時光。
思緒間,聽輪椅上的胡廣文開口,「很久沒下棋了,年夜飯後下局棋吧。」
許嬌回神,「好啊。」
胡廣文抿唇笑了笑。
年夜飯的時候,都心照不宣,岑夫人跟前,都決口未提西關之事。
雖然傅喬和小蠶豆不在,但是齊長平,郭睿,還有胡廣文都在,今日的年夜飯很熱鬧,岑女士親自做了一整桌的菜,許嬌覺得自己都要饞哭了……
有齊長平,郭睿和胡廣文在,年關的酒已經開始喝了起來。
難得今日岑女士高興,許嬌也陪著岑女士喝了兩杯,但不怎麼敢多喝。
倒是郭睿心中藏了事情,喝得有些多了。
喝完之後,險些就伸手擁許嬌,嚇得大監趕緊上前擋開,郭睿才一遍遍朝許嬌道,「你……別他們瞎胡說……我跟你講啊,許嬌,我同你兄長許嬌,我們兩人可好了!我給你說,我們好得穿一條褲子!」
許嬌:「……」
誰特么跟你穿一條褲子,許嬌心中嫌棄,但架不住郭睿一遍遍得話癆,「許嬌我給你說,我和你哥是真的可好了……就是……我挺佩服他的,他腦瓜里都不知道裝了什麼,怎麼轉得這麼快,我就想拆開來看看。」
許嬌:「……」
齊長平趕緊將某人架到一邊,又朝岑夫人道,「勞煩夫人,解酒湯,今晚還有事。」
岑夫人去做。
郭睿又「嗖」得一聲從齊長平身前竄了個腦袋出來,「許嬌!」
齊長平將他摁了回去,「可以了,郭睿!」
也剛好,空中放起了年關煙火。
這樣的煙花在京中常見,但在邊關卻不常見,郭睿笑道,「看到沒,這是齊城守花了自己一年的俸祿放給城中百姓看的,就一會兒啊,要沒了。」
齊長平窩火,「你真的可以了,郭睿!」
郭睿是真喝多了,「我說你愛民如子還不好?城中百姓說城守啊,能不能看看煙花啊,他就真的輾轉託人送了煙花來。」
齊長平扶他也不是,扔了他也不是。
郭睿抱著他,「長平……」
這一刻,齊長平想踹他。
煙花短暫,許嬌仰首,想起遠在京中的宋卿源,她好像又不能讓他安心了……
但西關同京中很遠,同消息傳到京中,西關之事應當結束了。
還真如郭睿說的,這煙花還真不長,但看在城中百姓眼裡,應當是寒冬臘月里不一樣的溫暖。
正好岑女士折回,端了醒酒湯來。
郭睿也知曉自己喝多了,乖乖去喝醒酒湯去了。
齊長平同許嬌一處,「相爺?」
許嬌知曉他有事同她說。
苑中踱步,齊長平雙手覆在身後,「相爺,大監說的是對的,您應當同夫人一道,和大監先走,西關戰事將起,今日在官邸雖然說得容易,但一定都是廝殺和血腥,相爺不合適留在這裡……」
許嬌輕聲道,「我為什麼不合適?」
齊長平正欲開口,卻見她笑眸看過來,「因為我是女子?」
齊長平平靜應道,「不是。相爺是不是女子,在長平眼中無關緊要,相爺就算是女子,也是相爺,是長平尊敬的相爺。」
齊長平素來溫和穩妥,說話也是徐徐道來,不驚不躁,「只是眼下西關不安穩,長平不想相爺涉險。」
許嬌溫聲道,「長平,保家衛國面前,男女都一樣……」
齊長平眉間微怔,有些東西在眸間掩了下去,而後才道,「西關城不一定守得住,早走晚走都一樣……」
許嬌方才一直在思忖,是不是應當告訴齊長平,但見齊長平堅持,許嬌道破,「長平,我留下,是因為我見過哈爾米亞。」
齊長平詫異。
許嬌繼續道,「我在,哈爾米亞才會相信西關城真有駐軍。」
齊長平沉默。
許嬌深吸一口氣,嘆道,「長平,但是我真要勞煩你一件事——等傅喬回來,你安排她和我娘同大監一道,先離開西關。」
良久,齊長平沉聲應道,「好。」
郭睿酒醒了,提前同岑女士道了聲新年好,便同齊長平一道離開府中。
今日就將新年好說了,岑女士眉頭皺了皺,但沒有戳破。
看著他二人並肩出了府中,一面走,還一面沉著面色說著事情,岑女士心中約莫有了猜測。
再問起葡萄時,葡萄說,「小姐在同胡先生下棋。」
葡萄稱胡廣文為胡先生,因為瞧著書生氣很濃,只是因為雙腿動彈不了,坐在輪椅上,多了幾分清矍和消瘦的印象,所以葡萄稱他為先生。
岑女士看了看苑中暖亭方向,沒說什麼。
很早之前,她送阿嬌去東宮做伴讀,半個月回家中一次,頭一次回家中時候,就是胡廣文送阿嬌回來的。
岑女士對胡廣文很有印象,也知曉阿驕在東宮多受胡廣文照拂,阿嬌也當他是兄長。
有一次胡廣文送阿嬌回來的時候,她聽到阿嬌喚了一聲「哥」……
可惜造化弄人,原本胡廣文是東宮身邊最得力的一個,後來聽說染了疾病,雙腿站不起來,也從東宮離開了。
世事無常。
岑女士心中輕嘆,沒有再說旁的。
……
暖亭內,許嬌同胡廣文一道下棋。
上次兩人對弈應當是十餘年前的事了,時光如梭……
「哥,你同我娘一道先離開西關城吧。」許嬌終於還是開口。
他腿腳不便,留在西關城不安穩。
胡廣文平淡道,「你應當走,不是我。」
許嬌看他。
胡廣文牽了牽衣袖,繼續落子,平靜道,「郭睿會出城,齊長平雖然沉穩,但缺些火候,他一人穩不住,我留在西關,能替他看著些。」
許嬌看著他,既忘了落子,也忘了,早前在東宮時,胡廣文就是鶴立雞群的一個……
當初胡廣文離開的時候,宋卿源在城關處站了整整一日,她那時跟在宋卿源身邊,宋卿源臉色如落葉深秋。
她一直記得宋卿源那時說的話,他失了一個百年不遇的良才……
宋卿源慣來倨傲,能讓宋卿源說出這番話,可見胡廣文在宋卿源心中的位置。
如果不是胡廣文去了鶴城,那她應當也不會是後來的許嬌……
「哥……」許嬌落子,「你真的不回京中了嗎?」
以宋卿源對胡廣文的信賴,胡廣文即便是坐輪椅上早朝,朝中也不會吭聲。
胡廣文停下來看她,「阿驕,其實身在何處,在不在朝中,都沒有什麼不同……」
許嬌錯愕,似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一般,手中沒有再去拿棋子,而是凝眸看向胡廣文,「哥,宋卿源平復西南蠻族,收編西南駐軍,往東取濱江八城……是不是都同你商議的?」
許嬌到方才才想明白。
胡廣文原本以為她不會想到,但她忽然問起,胡廣文也沒有隱瞞,而是點頭,「是。」
許嬌這才不做聲了。
也忽然明白了他口中那句身在何處,在不在朝中,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——因為他同宋卿源是知己,雖不是君臣,卻仍在為宋卿源分憂。
天下之間,並非只有君君臣臣一種關係。
許嬌低頭,眼中莫名微潤。
其實在宋卿源眼中,他根本不在意胡廣文在不在朝中,因為無論胡廣文在在不在朝中,他都在替宋卿源分憂,只是換了一處,換了身份,做得事並無不同。
並西南,收濱江八城……能和宋卿源在一道商議這些事情的,朝中加起來也沒有幾個……
在宋卿源心中,胡廣文在京中和在鶴城,並無不同。
她腦海中,都是宋卿源同她說過的話。
——朕讓你入宮,你肯定不願意。朕要真在宮中放人,又怕委屈你。阿驕,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。
——入宮做朕的皇后,以許清和妹妹的名義,皇后病著,平日里不需要露面,你還是在朝中做許相,需要皇后露面的時候,你尋個理由外出,兩個身份不撞一處就是……
——如果真不想入宮,朕可以沒有後宮,將孩子生下來,繼續留在前朝……阿驕,朕思慮過很久,但怎麼都有不能周全之處……
許嬌眸間湧起淡淡水霧,在宋卿源眼中,早前想的她和胡廣文一樣,無論在何處,都能同他一道,但她不止一次同他說起,她要在朝中,同他一道看海晏河清,國泰民安,所以他進退維谷……
但其實,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,也做了他不能做的……
是她,不比胡廣文。
思緒間,胡廣文見她眼眶微紅,胡廣文忽然低聲道,「你還活著,陛下一定高興。」
許嬌看他,也不瞞著眼底碎瑩芒芒。
胡廣文又道,「上次陛下來西關,我見過陛下,他以為你死了,你沒見到他的模樣……」
許嬌握起棋子的指尖微微滯了滯。
胡廣文繼續道,「陛下一直護著你,在他跟前,你何時吃過虧?昱王之亂,他眼看著你將命都搭進去了,以前他護在心尖上連虧都捨不得吃的人,最後為了他把命都搭了進去,你說他什麼模樣?」
許嬌垂眸,指尖又抖了抖。
胡廣文又看她,「丫頭,你還活著,哥也高興。」
許嬌咬唇,眼中氤氳再忍不住,「哥……」
胡廣文又輕聲道,「我不在京中,但你的事我都知道。」
許嬌隔著眼前朦朧看他,又伸手摸了摸眼角。
胡廣文繼續道,「陛下會同我寫信,每封無論說什麼,最後都會提你,我在鶴城多久,就看他說你們的事多久,有時誇你聰明,有時氣你幼稚,有時惱你和他賭氣,還有時同我打趣,說你發脾氣辭官了這種事都做得出來……」
許嬌原本哭著,又忽得笑了。
胡廣文繼續落子,「梁城的事,我反對他去,他非要去,說朝中如今除了他,誰都管不住你,誰也都攔不住你,梁城的事他不處置了,你遲早會惦記著去……」
許嬌愣住。
胡廣文低聲,「後來聽說他出事,但他給我送信,說他安好,梁城之亂要花些時日,再後來等他給送信,整個人似落到了蜜糖罐子里似的,說的都是酸臭話。」
許嬌臉紅,但也沒想到,宋卿源也有這麼中二的時候……
還是男生在自己哥們面前,都有中二病犯的時候。
胡廣文看了看她,繼續道,「後來,他說你不開心,說等手中的事空閑了,帶你來西關,順便來鶴城看我……」
許嬌怔住,她沒聽宋卿源說起過。
胡廣文垂眸,「他說你上次因為他的事情一個人去了北關,他心中愧疚,他正好往西關安排了人手,恰好是你以前的心腹(齊長平),又說傅喬在西關,你應當也想去西關看看,他都安排好了,是年後的事……但生了昱王之亂,他失了你,最後自己來了西關,說想去看看西關的海市蜃樓。因為聽說海市蜃樓里,折射的都是想看的身影,他是想見你……」
許嬌鼻尖倏然一紅,眼中的氤氳也再忍不住。
胡廣文最後道,「阿嬌,眼下的西關很危險,你不應當留下。」
許嬌知曉,他是用宋卿源勸她離開西關城。
所有人里,胡廣文是最了解她,也是最了解宋卿源的。
許嬌沉聲道,「我不能走。」
胡廣文微微皺眉。
許嬌溫聲道,「我見過哈爾米亞,哈爾米亞也見過我,在哈爾米亞眼中,我是蒼月東宮的使節,我口中說出來的話,比西關所有人加在一起都可信。」
胡廣文詫異。
許嬌認真道,「哥,無論你在不在朝中,都在替宋卿源做事分憂,如今西關還有數以萬計的百姓在,西戎鐵騎踏破西關城,這些百姓還有活路嗎?」
胡廣文沉默。
許嬌平靜道,「我是想和他一起看海晏河清,國泰民安,百姓居有定所,不必為生計奔波,無需勞心生死,往來皆富足,孩童有笑顏……眼下,就有數以萬計的百姓在西關城內,而我留下,是可能救下這些人的,無論我眼下在不在朝中,是不是相爺,這些,不都是應當做的嗎?」
胡廣文無法反駁。
許嬌笑道,「我會安穩回去見宋卿源的,我能安穩回去見他的……」
胡廣文沉聲,「好。」
六子安置胡廣文歇下。
許嬌也去了岑女士屋中,「娘,我回來了~」
岑女士知曉她見完胡廣文了,她視胡廣文為兄長,兩人許久未見,所以聊了很久時間。
「好久沒同娘一道守歲了。」許嬌洗漱完,往岑女士床上爬。
岑女士也想起,確實很久了。
許嬌記得在梁城之亂那個年關,她就在慶州同宋卿源一處,而後每年,彷彿都同宋卿源一處……
許嬌心中唏噓。
也往岑女士懷裡鑽。
不知是不是西關天冷的緣故,在岑女士懷中,總會很暖。
許嬌覺得自己像只扭扭蟲~
「多大的人了!」岑女士輕嘆。
許嬌應道,「多大也是岑女士的女兒啊~」
岑女士笑,「女兒大了也要離開娘的……」
「可我想和娘在一起。」
岑女士摸了摸她的頭,「你以後也會做娘親,也會有自己的兒女,你陪在娘身邊這麼多時間,娘心中就夠了。」
許嬌伸手攬緊她,「娘,等傅喬和小蠶豆回來,你和她們一起,同大監一道先離開西關城。」
岑女士蹙眉,「是西關出事了嗎?」
許嬌驚訝,「你知道?」
短暫沉默,岑女士應道,「你昨晚在屋中看西關的地形圖,夜裡同長平一道去官邸,今日又在官邸呆了一整日,長平是你的下屬,最信賴你,如果不是出事,他不會問你意見,還有郭睿,他們兩人今日離府的時候,眉頭就沒舒開過,還有大監……」
「娘。」許嬌輕聲。
岑女士深吸一口氣,又摸了摸她的頭,「去吧。」
許嬌僵住。
岑女士繼續道,「做你想做的事,娘日後都不攔你了,娘希望你好,但是也希望你平安。」
許嬌靠在她懷中,「娘,放心吧,我會平安的,我是許嬌啊~驕傲的驕也好,嬌嬌的嬌也好,我是許嬌。」
岑女士掩了眸間水汽,沒讓她看到。
西關牢獄中,獄卒逐漸從牢房中提人出來。
齊長平在牢獄中的空地前落座,獄卒恭敬道,「大人,這是西關牢獄的名冊,這些宵小之徒都是流放到的此地,每年都會死很多人。所以,每日的人數都在變。」
獄卒也不知道城守為什麼突然要提人,而且每次提四十人到空地中。
這些人有瘦弱將死的,有虎背熊腰的,也有一看就猙獰的。
趙恩科帶了侍衛上前,「誰敢上前過招?」
第一批人迸發出笑聲。
有人長聲幺幺道,「怎麼,各位官爺,大過年的要看耍猴嗎?」
周圍鬨笑。
齊長平和郭睿都未應聲。
趙恩科道,「你過來。」
那人上前,趙恩科道,「就你了。」
周圍又開始笑。
在這裡關久了,日日月月都一樣,沒什麼可以樂呵的事,反倒今日特別。
那人上前,「行,大伙兒,今兒個給城守大人樂呵樂呵。」
周圍再次爆發出鬨笑聲來。
趙恩科親點了一個侍衛上前,周圍都來了氣勢,趙恩科是西關城駐軍之首,手下的侍衛各個都不是白給的。
齊長平微微攏眉。
趙恩科身邊的侍衛上前,和方才的囚犯對峙。
應當是雙方都有些掉以輕心,趙恩科身邊的侍衛沒料到這個死囚身手這般好,死囚也沒料得眼前的侍衛竟然也身手了得。
兩人交鋒了第一回合,才都認真了起來。
趙恩科周圍的侍衛都面面相覷,這就隨意抓出的一個囚犯,身手竟然這般好?
兩人都認真起來,打得越發焦灼,趙恩科看向齊長平,齊長平擺手,趙恩科喚了身後的侍衛上前,將兩人分開,兩人臉上都掛了彩,但都明顯沒有打盡興去,趙恩科吩咐一聲,「去那邊!」
那囚犯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,去了一側。
緊接著,趙恩科又問,「還有想要來練練身手的嗎?」
方才有了那麼點兒意思,便真還陸續都有人來。
趙恩科身後大約二十餘個侍衛輪流上場,很快這四十餘人里就有二三十人都被趙恩科留下。
雖然不知道今日年關鬧哪一出,但是方才留下的人都記了名字,而後被送了回去。
四十人一組,很快又是一組。
早前是趙恩科身邊侍衛跟著練,後來是囚犯之間對練,但凡看著身手好些的都留了下來。此事大都是趙恩科在做,郭睿同齊長平一處在原處看著,很快夜色過去大半,試煉的人也過了大半。
齊長平和郭睿都無睡意。
看著一輪又一輪的人上前,郭睿嘆道,「許嬌真沒說錯,這些人里藏龍卧虎,我看好些人身手不亞於趙將軍身邊的親衛。」
齊長平也低聲道,「是啊,你怎麼知道真就是十惡不赦的人?」
郭睿看他。
齊長平也嘆道,「偌大的南順,就沒一兩起冤假錯案,就沒一兩個殺鄉紳的豪傑?」
齊長平也道,「自然,也有作姦犯科的,什麼人都有。」
言辭間,牢獄中的三千餘人都練過,已快至拂曉。
這註定是一個不尋常的年關。
獄卒根據早前的名冊,將記錄在冊的人都提了出來。
今日年關,折騰了大半宿,獄中的囚犯都有些懵,但有人看到有酒,也有人私下議論,當不是今日一道送我們上斷頭台吧?
獄卒上前,「大人,清點過了共有兩千五百一十三人。」
獄卒將名冊呈上。
齊長平和郭睿四目相視,還真有兩千五百多人,只是,能去的不知有多少,去了能回來的又有多少?
齊長平吩咐人將酒罈抬上。
空場中的人果然開始騷,動,還真是要給他們喝酒,斷頭酒嗎?
獄卒們紛紛上前,每個人身側都放了酒碗,而後將酒罈打開,一路走一路倒酒,整個空場中都是濃郁的酒香。
都是在西關的死囚,別說是酒,就是肉都沒兩口,誰認得住。
當下就有人開始喝起來,還有高呼爽快的。
也有人面面相覷等著。
齊長平都沒攔著。
等這輪斟酒結束,有的喝了,有的沒喝,獄卒都退了回來。
齊長平走道場中,「在座諸位,我們方才都看過,都是空有一身武藝,卻在此消耗餘生的人。」
齊長平此話一說,場中有呲牙的,有皺眉的,有一臉窮凶極惡,也有不說話的,齊長平繼續道,「空有一身武藝,空有一腔抱負,卻不選擇上陣殺敵,保家衛國,作姦犯科,□□擄掠,流放至此,了此殘生,諸位甘心嗎?」
齊長平言罷,周遭鴉雀無聲。
早前還有一兩個不削一顧說著話的,眼下也都不做聲了。
整個空場上,死一般的沉寂。
忽得,有人開口笑大道,「作姦犯科?只不過是我家人收了銀子,讓我替人擋災,我沒做這些事,但被頂包送到這裡,像我這樣的人少嗎?真就十惡不赦嗎?」
齊長平認出他來。
是今日第一個和趙恩科手下的侍衛單挑的那個囚徒。
但這人言罷,當即又有聲音響起,「我也是替人頂包的!」
「大人,我也是!」
「我不是頂包,我殺了人,但我殺的人,他勾結匪徒,殺害了村中不少人,我殺了他是為民除害!我有什麼錯!」
「對!我也沒錯!」
整個空場上都是聲音。
除卻少數良心已喪的,能被流放到西關,還一直拖著一口氣的,心中大都有念想。
齊長平頷首,「好,既然如此,有機會堂堂正正重新做人,有人願意嗎?」
齊長平說完,場中重新恢復了寂靜。
齊長平環顧四周,再次感受道,「有人願意嗎?」
還是早前第一個應聲的人,卻是輕嗤道,「信你們這些當官的,就出鬼了!」
周遭頓時又是鬨笑聲。
趙恩科和郭睿都皺起了眉頭,有些不安看向齊長平,但齊長平卻異常冷靜而沉穩,鬨笑聲結束後,齊長平繼續道,「是,你們當中有救一人而入獄的,有救一村而入獄的,若是眼下要救一城百姓呢?既然有一腔抱負和赤誠,當下西戎進犯大軍壓進,身後又是黑風沙鎖城,西關城內的百姓並無退路,你們還敢拚命嗎?」
齊長平說完,場中有人愣住,有人恐慌,還有人當場笑了出來,「賣命的時候想起我們了,呸!」
周遭不懷好意的笑聲再次響來。
郭睿和趙恩科再次看向齊長平,齊長平卻不急,笑聲過後,一字一句道,「並非只有你們,還有西關城僅有的一萬五千駐軍!還有我!」
忽得,場中再次安靜。
齊長平繼續,「齊長平奉皇命赴西關為城守!西關城在,齊長平在,西關城破,齊長平與西關共存亡。我不怕,你們怕不怕?」
場中有人隱隱攥緊雙手。
郭睿也上前,「還有我,郭睿,我是倒台的戶部尚書的親侄子,天子的表弟,在京中做過戶部員外郎,家中倒台,處處受人鄙夷,所以自請到了西關,因為西關無人認識我,只當我是城守府長史……」
齊長平詫異看他,沒想到他會……
場中也都紛紛安靜,目光看向郭睿,郭睿繼續道,「西戎入侵,犯我南順,辱我無人,這一場仗跟著我去的,可能九死一生,可能永遠都回不了,但我若回來了,我還是郭睿,但我不是以前郭睿,我是堂堂正正的城守府長史郭睿!我敢,你們敢不敢!不是說怕人被人嘲諷嗎?不是說空有一腔熱血嗎?今日這裡即便無一人,我也會率軍前去,保家衛國,戰死沙場,才是我輩驕傲!」
郭睿言罷,有人出列,「大人,我去!」
周圍嘩然。
齊長平問,「叫什麼名字?」
那人應,「陶李。」
「所犯何事?」
「殺人!」
「殺人為何未判死刑?」
陶李道,「洪災時,兄長為救城中百姓而死,百姓請命流放。我和你們不一樣,我失手殺了人,悔不當初,多謝大人給我機會,讓我上陣殺敵,不辱我兄長英明,只是還請大人尋人告訴家中一聲,浪子回頭,馬革裹屍,來世再報父母之恩!」
陶李言罷,端起酒碗,一口飲盡,既而摔碗。
齊長平沉聲,「記下。」
身後文書官照做。
「還有誰?」郭睿開口問。
「我!我家中之人皆被鄉紳所害,對方不敢對薄公堂,就要買我一條命,縣太爺私下留了我性命,說造化弄人,我願意一拼!」
「還要我!我做了混賬事!雖死無憾!」
「我願意!我是被人無懈的,不想一輩子讓妻兒背負罵名!」
「還有我!」
「還有我……」
場中都是響應聲,郭睿眼眶通紅,「去了可能回不來!」
「大丈夫何患生死!」
「只要死得其所!」
「我早就看西戎人不順眼了!」
「為國捐軀,雖死無憾!」
等名冊統計下來,兩千五百一十三里,竟無一人留下!
「再拿酒來。」齊長平輕聲。
獄卒再端來酒罈和酒碗,慢慢斟上。
齊長平端起酒碗,「同飲踐行酒,我在西關城,盼諸位回來。」
齊長平端起酒碗,一飲而盡,而後摔碗,場中相繼仰首飲盡,砸了酒碗。
天邊泛起魚肚白,已是拂曉。
齊長平朝趙恩科道,「城中戒嚴。」
趙恩科應是。
駐軍入內,將駐軍衣裳送上,場中紛紛換衣。
齊長平才端起最後一碗酒,朝郭睿道,「活著回來,你我二人說好,重建西關!」
郭睿從他手中接過,再次一飲而盡,「好!」
飲酒之後,兩人相擁,郭睿沉聲,「齊長平,你我二人相見恨晚!」
齊長平垂眸,「從未晚。」
……
郭睿騎馬走在隊首,帥軍出城,城中戒嚴了,但依稀能看得出有駐軍在進進出出,都在傳言是鶴城駐軍來了!
城門處,停了一輛馬車。
郭睿囑咐隊伍先行,因為見馬車駕車的人是葫蘆。
聽到馬蹄聲,許驕撩起簾櫳下了馬車。
郭睿騎馬上前,「你怎麼來了?」
許嬌仰首看他,「替將軍送行啊。」
不知為何,郭睿笑了笑,「許嬌,你是頭一個叫我將軍的人!可真邪了門兒了!」
許嬌是記得當日有人飲多,說的是寧肯上陣殺敵,做將軍,也不願窩在京中,做蛀蟲。
「郭睿,活著回來……」許嬌看他。
郭睿眼中莫名一僵,這種感覺忽然熟悉又陌生。
許嬌悠悠道,「不是你說的嗎?誰說你沒有真才實學?在東宮你比不過我,是因為你貪玩;入仕你比不過我,是因為家中一定要讓你去戶部;你不是還要謝謝我罷了你的官嗎?」
「你你你你!」郭睿眼珠子險些都要瞪出來!
許嬌繼續笑,「誒,郭睿,我還等著刮目相看啊~可千萬別連我一個女的你都比不過,那就丟人丟大了,活著回來才有可能贏我~」
郭睿氣得滿臉通紅!
「走了,葫蘆!」許嬌言罷,轉身上了馬車,一句話都沒再同他說。
而她的馬車也重新駛入城中。
她是特意來給他送行的。
許嬌眼眶微紅。
良久,郭睿才恨恨道,「真特么是個女的!」
作者有話要說: 本來想早點發的,但是情緒到了,沒寫完
寫到現在
大家別著急,相爺下一章來